风雨无悔“人世间”
——山东省“十佳兵妈妈”李永香的拥军人生
齐闯谭燕
记者 卢军
家风
李永香,66岁,山东省泰安市上高街道办事处桑家疃村人。43年前的1979年12月,她毅然嫁给一级伤残军人刘令义。43年间,在她精心护理下,刘令义恢复得看上去与健康人相差无几。受良好家风熏陶,两个儿女一路走来,成长为军官,并多次立功受奖。李永香本人也被山东省、泰安市和泰山区表彰为“十佳兵妈妈”。
5月到了,康乃馨芳香四溢。
山东省泰安市火车站站前广场,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泰安市“善行义举四德榜”先进人物的事迹。这天,回乡探亲的广东省深圳市公安局罗湖分局民警刘爱林一走出出站口,抬眼看到大屏幕上母亲李永香的名字,不由鼻子一酸,泪水溢出了眼眶。她告诉记者,那一幅幅照片,记录着母亲风风雨雨大半生走过的路,也见证了她充满爱与热望的“人世间”。
43年前,她毅然嫁给生活不能自理的一级伤残军人刘令义——
“他是为国家负的伤,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他”
李永香与刘令义相识相爱的过程,线条简洁,真挚热烈。
1978年,在桑家疃村,22岁的李永香已是远近闻名的“铁姑娘”。她能歌善舞、思想先进,肯吃苦会办事,不仅是村团支部委员、妇女主任,还是村里的记工员、粮食保管员和宣传队员。
李家有女初长成。前来说媒的人一拨接一拨,可总不见李永香点头。李永香自己有主意。六七岁就跟着村宣传队扭着秧歌去拥军的她,心里早有一颗爱慕军人的种子。一天,李永香的姨妈给她张罗了个“当兵的”,对方正是从部队探亲回来的战士刘令义。
那一次相遇,让心与心靠近;那一次心动,从此改变了人生。
当姨妈把瘦瘦高高、一身戎装、英俊帅气的刘令义领到家里时,两人对视的一刹那,李永香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相识了。这一年,刘令义23岁。
3天后,刘令义回到了千里之外的驻广东湛江某部。从此,两人靠书信寄相思。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次年2月,李永香突然收到刘令义的绝交信,理由是“你文化比俺高、怕你以后跟着俺吃苦受罪”。李永香不相信这是刘令义的真实想法,回信写道:“俺不在乎,只要你人好……”
然而,信如泥牛入海,再无回音。
李永香的心渐渐凉了。
1979年4月25日,李永香永生难忘。那天,已担任村妇女主任兼团总支书记的李永香,正忙着走街串户宣传政策,村长交给她一封信。从原广州军区总医院寄来的这封信里说,刘令义在前线作战负了重伤,正在医院救治……
李永香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刘令义的身边。她急忙从邻居家借了一个出门用的皮包,向亲戚借了37元车费,揣上两三斤煎饼,只身登上开往广州的火车。
36个小时的路程,她没有合眼,滴水未进。
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李永香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刘令义。“年轻英气的那个人不见了,他变得蜡黄枯瘦,肥大的病号服空荡荡的……护士搀扶着他迎面走来,甚至连腿脚都挪不动,也不会说话。因为头部受伤,颅骨还没补上,头皮会随着呼吸和走路上下跳动。”提起当时的情景,李永香的心至今仍隐隐作痛。
后来,李永香才知道,那封绝交信是刘令义上战场前写的,他怕自己遭遇不测。战场上,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炸响,刘令义倒在血泊之中。战友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时,两人的衣服都被流出的血染透了……没了呼吸的刘令义在众人的默哀中被推进了太平间。在太平间里,一名护工发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赶忙又把他推出来。
3次开颅手术后,刘令义头部的大部分弹片被取出,并用有机玻璃替代了部分头骨。人活了,可头部受到重创,刘令义失去了自理能力。医生断言:“能活20年就是一个奇迹。”
望着眼前“死”过一回的刘令义,怜爱和崇敬之情充满李永香的心。“我要嫁给他!”在病房陪护的日子,李永香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转眼进入11月,桑家疃村大雪纷飞。匆匆从湛江赶回村里开结婚证明的李永香,遭到家人一致反对:“你还这么年轻,难道要一辈子伺候一个病人?”“妹啊,真不想让你受这种拖累……”
李永香却铁了心,流着泪说:“他是为国家负的伤,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他!”
1979年12月26日,驻广东湛江某部营区举办了一场欢乐的婚礼。新娘子是年轻漂亮的李永香,新郎官是一级伤残军人刘令义。
13年前,失联多年、同上过战场的老连队指导员见到夫妇俩后,激动地说——
“做梦都没想到令义能恢复得这么好。谢谢弟妹!”
正如家人所言,婚后才是艰苦“马拉松”的开始。
南方天气炎热、空气潮湿,对刘令义康复十分不利。同时,考虑到少给部队添负担,1980年,刘令义夫妇主动申请回乡疗养。
由于大脑神经受到严重损伤,刘令义变得暴躁易怒,经常因癫痫病引发休克。李永香像对待孩子一样迁就照顾他,攒下一肚子委屈,等没人时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1980年9月,女儿刘爱林出生。1983年7月,儿子刘德超出生,李永香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为照顾重病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她只好辞去村干部职务。因家中缺少劳动力,一家四口人只能靠刘令义每月的伤残金和护理费生活,她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几瓣花。
然而,“意外”还是接二连三地来了。有一次,李永香背着出生不久的儿子到医院照料丈夫,为防止两岁多的女儿在家发生危险,出门前将她拴在桌子腿上,在她面前的大铁盆里还放了和好的泥巴和木头玩具。
月朗星稀。李永香忙碌一天归来,女儿躺在大铁盆里睡着了,通红的脸蛋上挂满泪花,嘴角满是泥巴。看到这一幕,李永香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双膝跪地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她知道,女儿这是饿了,把泥巴当饭吃了。
儿子5岁那年,李永香的公公溘然长逝。刘令义本来身体已有所好转,因受到刺激突然犯病。“嘭”的一声,他在父亲葬礼上直挺挺地倒地并昏迷过去,李永香吓得两腿瘫软……
生活重压,一轮接着一轮;经济拮据,如影随形。虽然政府时常发放救济,但终是杯水车薪。
为了挣钱养家,她在煤油灯下糊过火柴盒,糊1000个挣7块5毛钱;发现卖饼能挣钱,她晚上自己在家烙饼,白天用自行车送到宾馆;听说大蒜身价倍涨,她贷款以3毛钱一斤批发了一拖拉机,没黑没白地剥蒜,再卖给饭铺……
日子像一座大山,压得30岁出头的李永香喘不过气来。长期的辛劳和营养不良,让她的身体负荷达到了极限,严重贫血、颈椎病、冠心病等早早缠身。但面对虚弱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李永香只能咬紧牙关坚持着,在田间干活时昏倒,醒来后拍打拍打泥土继续劳作。长期在夜里糊火柴盒,40岁出头的她就得了白内障。
见到她如此艰辛,有人劝她:“你还年轻,干吗要把自己拴在这个残疾人身上。离开他,怎么都比现在强。”听到这些,李永香总是摇摇头:“令义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再苦再累我也认了。”
咽下生活的苦,李永香撑起屋檐下的烟火。她挣出了儿女的学杂费,也渐渐攒出了一家人的希望。
在李永香悉心照料下,刘令义伤残的病体日渐康复。2009年,刘令义与失联多年、同上过战场的老连队指导员简汝灿重新取得联系。看到曾被送进太平间的战友如今这么健康,老指导员激动地拉着两人的手流着泪说:“我做梦都没想到,令义能恢复得这么好。谢谢弟妹!谢谢弟妹!谢谢弟妹!”
这些年来,她心怀感念,从不给党和政府添麻烦,先后将一双儿女送进军营——
“不能让他们守着这个小家,要让他们接过父亲的枪”
命运的站台充满了悲欢离合、雨雪风霜,但李永香始终保持着一颗善良热忱的心,像一粒种子一生向阳。
李永香担任过村干部,有文化、头脑灵活、思路清晰,而且是个热心肠,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都喜欢找她帮忙;邻里有什么烦心事,都爱找她倾诉。“谁都有出门忘带雨伞的时候。一定要与人为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她经常这样告诫儿女。
李永香隔壁住着一对年迈的婆媳。老太太90多岁,儿媳也年过七旬。她们的孩子常年在外,两位老人相依为命,李永香经常主动照顾她们。虽然日子紧巴,但家里有了好吃的,李永香宁可自己不吃,也要给老人送过去。天冷了,她给老人送去棉衣棉被;逢年过节,把老人接到家中团聚。如此照料,一直坚持到两位老人安详离世。
“别人要袜子,她连鞋子都给。”女儿刘爱林清晰地记得一件往事。那是1992年10月,村里准备为“五保户”筹建敬老院,学校组织捐款。李永香得知后,把全家仅剩的20块钱分给两个孩子,叮嘱他们每人捐10块。刘爱林的班主任娘家也在桑家疃村,知道他们家日子紧巴,劝她少捐一点。李永香坚决不干:“我家里虽然穷,但还能吃上饭,把这些钱捐出去,就想让‘五保户’早日住进敬老院。”
李永香的善良不仅影响着孩子,更感动了邻里亲朋。每当她家遇到困难时,大家都会伸手帮一把。1996年,刘爱林考上泰安市卫生学校,需要一次性交清9000元委培费,李永香实在拿不出来,这才向乡政府求助,申请逐年分期交纳。邻里亲朋听说后,纷纷伸出援手,把钱送到她家中。李永香分外感动,一笔一笔地记在账本上,还当面注明了偿还时间。后来,个别到期无法偿还的,她都第一时间上门道歉解释。她常教育孩子:“做人要讲诚信,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以后无论你们在哪里、做什么,至少要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2002年7月,儿子刘德超参加高考时,考虑到姐姐已特招入伍,为了毕业后能和母亲一道照顾父亲,他决定报考地方高校。李永香坚决反对,让儿子填报军校志愿。
“让两个孩子都参军,离家那么远,一点忙都帮不上你,图个啥?”面对邻里亲朋的不解,李永香淡淡一笑:“这些年国家和部队给了我们很多照顾。孩子大了,不能让他们守着这个小家,要让他们接过父亲的枪,到部队这个大家庭里锻炼成才!”
刘令义是幸运的,身后站着默默守护的好军嫂李永香。
他们的家庭是幸福的,一双儿女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在部队表现优秀、成绩突出,双双成长为中校军官。
2009年,女儿刘爱林被任命为“深圳特区精神文明好六连”指导员。2012年,她所在的六连被表彰为“全国军民共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先进单位”。2021年7月,刘爱林被确定转业,宣布退役命令那天,她泣不成声:“我舍不得这身军装啊……”儿子刘德超先后4次荣立三等功,2021年6月,被山东省表彰为“脱贫攻坚先进个人”。
如今,儿孙承欢膝下,生活衣食无忧。李永香和刘令义对党、国家和军队充满感激,他们说得最多的话是:“感谢党,感谢国家,感谢军队!”
亲历者说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李永香
我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打小就爱听现代京剧《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从小学开始,我就参加学校宣传队,每逢春节和“八一”建军节,就跟着村里的工作队慰问军烈属。从那时起,我便对英雄和解放军充满了崇拜和敬仰。后来我参演豫剧《朝阳沟》,演银环她妈,那时朦朦胧胧地想着,以后嫁人就嫁个当兵的。
见令义第一眼,这个瘦瘦高高的英俊小伙就走进了我的心里。虽然他文化程度不高,但他能和我分享连队火热的生活,让我对部队更加向往。
1979年初,令义突然和我“吹灯”,直到那年4月份,部队来信说他参战负了伤,我才明白他是怕连累我。看到他负伤后的样子,我的心像被撕开了一样疼。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英雄,是为国家负的伤,不管成啥样,我都要照顾他一辈子。
说实话,当时我也想到过今后日子的艰难,但没有想到会这么艰难。那时,家里只有我一个劳动力,令义的伤残金、护理费,不够抚养孩子,我只能拼命打零工赚钱。好几次,实在撑不住了,甚至动过轻生的念头,可一看到令义那蜡黄的脸和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令义身体虚弱,需要补充营养,没钱买,我就养几只母鸡,每天早上给他沏一碗蛋花汤。两个孩子馋得直流口水,我就和他们说,爸爸是英雄,我们要一起照顾好他。懂事的孩子从此不再和爸爸争,就连后来看电视节目都让着爸爸。
孩子长大后,我认为他们应该到部队去,像他们的父亲一样献身军营、保家卫国。女儿卫校毕业是安排工作的,而且女孩子在部队要比男孩子吃更多的苦,但我还是把她送到了部队。每次看到女儿的照片,我都心疼不已。儿子高考那年,铁了心要报考地方院校,理由是毕业了能照顾家,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坚决不同意,指着他爸爸和姐姐的立功喜报对他说,如果大家都想着自个儿,谁来守护咱们的国家?
有一段时间,女儿和儿子一个在广东、一个在辽宁,几年都不能团聚一次。看到别人家儿孙承欢膝下其乐融融,我和令义也很羡慕。为了避免触景生情,我俩尽量减少去热闹的地方,晚饭后就出去遛弯,等街上人少了再回家。2007年12月,组织上考虑到我俩年纪渐渐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就将儿子从辽宁调到了山东省泰安军分区。
这些年,多亏了党和政府的关心,各类优抚措施越来越好,我们家先苦后甜,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最令我欣慰的是,两个孩子经过部队培养,都成了优秀的革命军人。
和令义结婚的这43年,面对他身体的伤残、生活的窘迫,虽然有过悲伤、有过心痛、有过彷徨,却从未动摇过我对令义的爱。对于当年的选择,我无怨无悔。
(谭 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