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全媒+|“95后”从500强企业辞职,选择成为一名“猛禽康复师”
新华社北京3月31日电 (记者王炳坤、罗奇)3月31日,新华社客户端电讯频道刊发题为《新华全媒+|“95后”从500强企业辞职,选择成为一名“猛禽康复师”》+|《新华全媒+|“95后”从500强企业辞职,选择成为一名“猛禽康复师”》的报道。
“素芬,走吧,从家里走吧,飞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苍鹰腿上的绑绳被志愿者解开,一旁的白仁文停下手里的活儿站定。猛禽扑腾了两下翅膀,腾空而起,鸣叫着飞向远处……
初春时节,东北大地草木发芽。4月1日国际爱鸟日前夕,沈阳猛禽救助中心举行2021年首场野生猛禽放飞活动,包括“素芬”在内,十余只曾经受伤的苍鹰、红隼、秃鹫、雕鸮回归蓝天。
放飞现场,观众和摄影爱好者格外兴奋,25岁的白仁文却有些沉默。这些猛禽多数由他照顾,从诊断病情到参与手术,从术后康复到野化训练,他见证了救助全过程。如今真要与天空“精灵”们分开,他心情复杂。
然而深具职业素养的他知道,对野生禽鸟最好的保护,就是远离。
“95后”大学生做猛禽康复师
只为心中难舍的“她”们
“这只秃鹫是前几天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送来的,20多斤重,你看它走起路来多么憨态可掬,可惜腿骨受伤,尾翎还被人拔掉了好几只,需要静养几个月。”
“那只是雕鸮,也就是俗称的猫头鹰,一侧翅膀肱骨陈旧性骨折,可能要在这儿养老了……”
走进位于沈阳鸟岛的沈阳猛禽救助中心,白仁文一边向记者介绍,一边忙碌着为伤残的猛禽喂食、打扫笼舍。阴冷潮湿的屋内弥漫着一股刺鼻气味。
这里是白仁文的“小天地”。不大的办公区内,手术间、CT室、病房、备食间等一应俱全。一面墙上挂着辽宁省猛禽类别的宣传板,一个柜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鹰巾、鹰帽等。小白说,这些都是志愿者用皮革、棉布等缝制的工具,“给猛禽戴上鹰帽,缚好双爪,治疗时能减少恐惧、扑腾带给动物的伤害。”
猛禽康复师,直白说就是“鸟医生”——这是小白对自己工作的定义。这是一个新兴职业,目前全国从事的人极少。
年纪轻轻就与“不识人语”的禽鸟做伴,这是白仁文几经徘徊的选择。
几年前,沈阳猛禽救助中心在沈阳理工大学校园内开设基地。白仁文读大二时就报名当了志愿者,从给救助中心主任王唯彦做助理开始,逐渐学习专业知识,参与基础操作。有一个暑假,他干脆留在校园里帮着忙前忙后。
白仁文印象最深的是救助一只叫作“多多”的游隼。初见时整只鸟身上缠满纱布,神情十分疲惫。经过手术捡回一条命之后,“多多”又被发现感染了禽掌炎,爪子不能弯曲,无法稳定站立。小白急得不行,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多多”,为它更换纱布。
半年过去,伤痛恢复的“多多”被放归自然,再也没有回来。这之后,小白的微信头像换成了“多多”的照片。
2019年夏天,白仁文大学毕业,幸运地被浙江一家世界500强企业录用。在南方虽有高薪,但他总有些闷闷不乐,禽鸟的声声鸣叫不时萦绕在耳旁。工作满一年,他不顾父母反对,辞职回到熟悉地方。“还是这里自由、安心!”小白说。
让小白心心念念的沈阳猛禽救助中心,隶属于沈阳市森林资源监测中心。自2009年成立以来,这里已经救助各种野生禽鸟3000多只,其中猛禽2600多只,野生动物救助成活率达到70%,成活者中90%以上已顺利放飞大自然。
“别看这些猛禽长得凶猛,在现在的环境里却是绝对的弱者。”沈阳猛禽救助中心主任王唯彦说,人类活动极大压缩了它们的生存空间,这些受救助的猛禽,有的是摔伤、撞伤、食物匮乏等自然原因造成的伤害,但也有许多是非法饲养、捕猎和买卖等人为因素致伤。
“猛禽处于食物链顶端,是衡量地区生态环境的‘晴雨表’。”王唯彦说,一个地方即使树再多、绿化再好,没有猛禽,生态环境依然很糟糕。
沈阳猛禽救助中心最初在大学院内设有基地,学生志愿者虽多,但是一毕业,好不容易培养的熟手就像鸟一样飞走,再也不会回来。“白仁文是第一个飞回来的‘归鸟’,救助事业可算有了‘接班人’!”王唯彦高兴地说。
很多人问白仁文,年纪轻轻怎么就跟鸟儿打交道了?他回答,在救助相对成熟的国家,他的同行们总是把野生猛禽称作“she、he”(英文中的“她或者他”),从不用“it”(英文中的“它”)。“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平等的生命,你说值不值?”
荣耀背后是艰辛
他却说“比师傅初创时强多了”
首场放飞后,知道救助中心的人多了,常有记者光顾他的“小天地”,他不时出镜,收获了令同龄人羡慕的关注度。但更多时候,他仍是独自一人面对小精灵们,如果不是深入采访,很难发现他的付出和艰辛。
每年开春,我国北方冰雪消融,众多猛禽从温暖的南方北上。沈阳是迁飞通道上一个重要驿站,每到这个季节,救助中心都会工作量猛增。
清晨7点不到,小白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起床把冰柜内的生肉解冻、切割,挨个喂食,观察受伤猛禽的恢复状况,给刚接受手术的猛禽换药……
“有的幼鸟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像猫头鹰这样的夜行动物一般是晚上八九点喂食。”他扳着手指列举猛禽习性,“碰到受伤或是中毒严重的鸟类,我每小时都要察看和护理一次,晚上很难睡一个安稳觉。”
猛禽一般都具有攻击性,采访中小白伸出双手,粗糙的手背上布满了点状、条状伤痕,这是鸟类尖喙与利爪留下的。“谁都知道跟猛禽接触应该带护具,但带上之后一些手术和护理就做不精细,也容易弄伤动物。”小白打趣地说,“没关系的,只要不抓脸就没事儿。”
春分已过,可记者在救助中心呆了不到半小时,就冻得瑟瑟发抖。原来,为了不干扰猛禽对于环境的认知,救助中心的室温总是尽量与大自然保持一致,即使隆冬,室内最高也就十三四摄氏度左右。“如果环境太暖和,它们会误以为春天到了,提前换羽、发情。”
照顾猛禽虽然单调和辛苦,但是与师傅王唯彦初创中心时的步履维艰相比,小白自认为幸运了许多。
2009年正式成立中心之前,王唯彦和沈阳市野生动物保护协会3名会员,已经自发救助禽鸟10多年了。“那时候,连个稳定的场所都没有,我还经常把禽鸟带去我的画室养伤。”担任美术老师的王唯彦说。
20世纪90年代中期,野生禽鸟救助在国内基本属于空白。王唯彦想方设法收集国外的救助资料,特别是禽鸟接受手术的视频,从动手包扎伤口开始,摸索着给猛禽涂药、接骨、缝针等,一点点掌握救助方法。
一开始,王唯彦救助的受伤禽鸟,主要是当地野生动物保护管理站在执法检查中罚没的。沈阳市林业局拨付运转资金支持成立中心后,他们急需拓宽救助面,每年冬春季节都会去沈阳周边的山区、林区、库区农村搞宣传。
有一年,他们做了几百本挂历,把各种猛禽的图片和简介印上去,打上救助中心的电话,给农户挨家发。“挂历的效果非常好,”王唯彦说,现在沈阳周边农村都知道我们的号码,中心救助的禽鸟从成立初时的每年三四十只,已增加至去年的400只了。
进入中心以来,白仁文在王唯彦指导下,从清理笼舍、准备食物等基础工作做起,基本掌握了猛禽救助的全套操作。这些天,小白又开始跟师傅学习一项绝活——接羽。
翅膀关系到猛禽的飞行和捕食,为了帮助受伤猛禽重获完整羽翼,王唯彦将死亡禽鸟的羽毛积攒起来设立“羽毛银行”。接羽时,王唯彦从“羽毛银行”找到与伤禽品种、性别、体重、年龄相仿的羽毛,用竹签将伤禽的羽管和待移植的羽毛固定在一起。接完之后完全看不出来是人工修复的,猛禽就像自己长出了羽翼一样,可以正常飞行和使用。
爱鸟小伙伴多了起来
愿更多猛禽翱翔蓝天
“每只猛禽都是大自然的精灵,欢迎更多大朋友和小朋友来学习猛禽的知识,加入救助队伍中……”辽宁交通广播电台主持人阿宝的声音,小白再熟悉不过。
工作间隙,白仁文喜欢戴上耳机,听一听同为猛禽救助志愿者的阿宝在广播里讲讲苍鹰、秃鹫的习性,讲讲王唯彦,也讲一讲自己的故事。他知道,爱鸟护鸟已经不是他和王唯彦少数人的事业,而是越来越多人的共识。
3月28日是星期天,尽管当天遭遇严重扬尘,白仁文所在的鸟岛救助中心却迎来了近10名志愿者,大家帮着搬运冻肉,打扫笼舍,安装宣传板。
22岁的志愿者周涵是沈阳理工大学大四学生,自救助中心从他们学校搬到鸟岛后,他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坐近2个小时的公交车赶来。“去年王老师和白师兄来我们学校招收志愿者,原计划要70人,结果报名了200多人。”目睹了那一幕的周涵说,许多同学围着白师兄问这问那,都快把他当成偶像了。
如今,在有关部门支持下,沈阳猛禽救助中心已经在沈阳鸟岛、沈阳长白岛森林公园和沈阳绿廊设立3处救助点,共有志愿者180多人。“就连相声演员于谦,都是我们的志愿者,前年还跟我们一起去内蒙古放飞了三只伤愈的秃鹫。”王唯彦说。
“圈里有这么一句话:玩鱼玩鸟,都不如玩鹰高级。”王唯彦告诉记者,一些人用残酷的方法饲养和训练猛禽,就是为了感受“空中之王”任由自己差遣时带来的“征服感”,这是以猛禽频频受伤或者死亡为代价的。
王唯彦说,近些年来,北京、云南大理、山东菏泽等地相继成立猛禽救助中心,但这样的机构仍然太少,“现在吉林、黑龙江野保站查获的受伤禽鸟,还会跨省送到我们中心来。”
跟王唯彦看到许多行业“阴霾”相比,白仁文感受到了更多“阳光”。
去年疫情暴发后,国家进一步加强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和监管。在今年2月新调整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秃鹫晋升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小白说,国家划定红线、加强执法,我们距离人和动物的和谐共生就更近了。
白仁文在沈阳鸟岛经常看到这样的景象:半人高的孩童拉着家长的手,奶声奶气却又认真地纠正,“妈妈,那不是喜鹊,那是红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白仁文颇有几分欣慰地说,以前中国人喜欢鸟,习惯买来几只,装进笼子里欣赏。“现在越来越多孩子是远远地观察,从书本和纪录片中学习常识。”他说,从据为己有,到学习科普,人们对野生动物的态度开始变了。
谈起未来,白仁文除了想考取兽医资格证,还想花更多精力在自己的抖音小视频上。在那里,他精心记录了许多猛禽救助和康复的瞬间,引来数万网友的评论、点赞。(视频:杨青、高铭、罗奇、蔡湘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