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画像叫声“爸” 烈士终于“回”到家 模拟画像重现赵修申烈士容貌,一家人实现跨越75年的“团圆”
父亲回家了,回到了老家济南长清。
小小的五寸瓷像上,年轻的父亲穿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装,显得英气勃勃。“爸爸,这么多年,你终于回家了。”赵德银把瓷像镶嵌在烈士陵园的墓碑上,声音哽咽。
父亲赵修申牺牲时,赵德银还不到2岁,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在山东省烈士事迹编纂和宣传教育中心的帮助下,“神笔警探”林宇辉用画像重现了赵修申烈士的容貌。穿越了75年的漫长岁月,父子二人如今终于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赵德银将脸贴在父亲的画像上,泣不成声。“咱家都是双眼皮”
从盒子里拿出老花镜,用眼镜布擦了又擦,赵德银仔细地戴上。双手捧起父亲彩色画像——这是一场相隔了75年的“相见”。
照片上的父亲,定格在27岁的青春,而赵德银已经是满头华发的77岁老人。
为了迎接画像,家里的亲戚和小辈们基本都到齐了,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齐聚,赵德银却对着画像长久地沉默。
赵德银的儿子赵富明问父亲,“爸,您感觉像吗?”
半晌无语,赵德银看着画像中的父亲,像是对身边的人,又像是对自己说,“咱家,都是双眼皮,你看你爷爷也是双眼皮。”
在父亲离家参军时,赵德银还不到两岁。关于父亲的一切都流传在母亲和长辈的叙述中,对父亲最多的了解,都来自于一张鲜艳的《革命烈士证书》:“赵修申同志,在解放战争中壮烈牺牲,经批准为革命烈士,特发此证,以资褒扬。”
这是被载入史册的重大剿匪战争: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在四川、云南、贵州、西康四省边界地区进行剿匪作战。其中,贵州的剿匪斗争尤为激烈,被称为“解放贵州的第二个战役”。因为斗争艰巨,无数解放军战士在战斗中牺牲,其中就包括赵德银的父亲赵修申。
赵修申牺牲后,贵州当地曾经邮寄来一封信,请家属前往辨认烈士遗体,并在信中表示“贵州盘县牺牲177人,只有50人有姓名,其余127人都无名,建有无名烈士墓”。
除了这张正反两面加起来不超过100字的《革命烈士证书》,赵修申没有别的遗物,也不知埋葬的具体位置。
“我奶奶接到了去贵州认领遗体的通知,但是当时的交通条件和家庭条件,我奶奶根本去不了。我爷爷就跟其他的无名烈士一起,被安置在了无名烈士墓中。”赵富明告诉记者,在没有电话也没有现代化交通工具的上世纪50年代,一位农村妇人想要前往“连峰际天,飞鸟不通”的贵州山区带回丈夫遗体,基本不可能。
赵富明说,将爷爷赵修申“带回家”,也成了奶奶一辈子的惦念。
寻找未果留遗憾
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烈士赵修申的记忆,剩下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事实上,一直以来,赵德银对曾经陪伴自己咿呀学语,在襁褓中照顾自己的父亲,很多关键词可能是“不知道”。
“父亲长什么样?”“不知道。”
父亲牺牲后,母亲带着赵德银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成长时光。孤儿寡母,没有劳力,赵家生活困难,一年种的粮食常常不够吃。饥一顿、饱一顿,半野菜半粮食的窝头都是餐桌上难得一见的美味。
在赵德银的童年记忆中,裹着小脚的母亲,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提着水桶,颤颤巍巍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打水。一个不留神,水桶洒了,母亲摔倒在地上,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还没放。
在母亲和乡亲们的叙述中,父亲有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圆中带方的脸庞上总挂着笑容。不管家里还是田里,他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仅如此,父亲还特别有学问,写得一手好字——在赵德银的想象中,父亲有着完美的形象。
但不管如何在心里千千万万次描绘和想象,父亲依然只是一个英雄的符号、长辈口中相传的影子。当自己也成为一名古稀老人后,他想见父亲的愿望,愈发强烈。
“我爷爷没有一张照片留下来。”赵富明说,让父亲和爷爷“见一面”,是父亲的夙愿,也是家庭的夙愿。
“我奶奶一直不愿意承认我爷爷没了。我长大了,家里条件好点之后,我曾经提出来想去找爷爷的墓地。奶奶拦着,说‘你找他干什么,他都不要我们了’。”赵富明说,对于老人来说,宁愿是丈夫“不要我们了”,也不愿意相信丈夫已经离世。
赵富明的奶奶一辈子没有改嫁,伺候老人寿终,抚养幼子长大,要强了一辈子,可能支撑她的信念就是“丈夫还活着”。
“后来我奶奶又私下找到我,问我‘你能找到你爷爷吗?你去哪里找他啊?’”赵富明说,老人的话,让他更加坚定了要“找到爷爷,带爷爷回家”的愿望。不仅是为了完成老人的愿望,更是为了家族的传承和纪念: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从爷爷、父亲再到赵富明,50多年过去了,找到爷爷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同样减弱的,还有寻找的动力。到了赵富明的下一代,孩子们已经对这位革命烈士的老爷爷逐渐淡忘了,赵富明担心,“要是再找不到,到我也老了,可能就真的遗忘了。”
因为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能同行,1998年,赵富明领着小儿子到了贵阳。从贵阳的飞机场,辗转了13个小时,转换了多种交通工具才到达了爷爷的牺牲地盘县。
“盘县有两个烈士陵园,安放的烈士太多,当地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办法确定我爷爷埋葬的具体位置。”赵富明带着孩子在每个陵园都磕了头,抓了一把土带回了长清老家,将这把土安放在了长清的烈士陵园。
这一次的寻找,虽然有收获,但没有找到任何与爷爷有关的线索,留下的更多是遗憾。
重现烈士容貌
有没有一种可能,能够复原出牺牲烈士的容貌?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赵富明无意中得知,近年来,山东省烈士编纂和宣传教育中心与模拟画像专家林宇辉共同举办了为烈士画像活动,退休前,林宇辉曾是山东省公安厅刑事侦查局物证鉴定中心高级工程师。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造就了他“画骨寻人”的绝技:根据模糊的影像材料、目击者的几句描述或家族的长相特点,便能落笔成像。
通过山东省烈士编纂和宣传教育中心,赵富明联系到了林宇辉老师。
在与赵富明握手相见的一瞬间,林宇辉脑海中闪过几个要点,“长形脸,高鼻梁,耳朵大,没有意外的话,他的父亲与爷爷也是如此”。
他对着赵富明带来的家中长辈的照片一看,“果真如此”。琢磨片刻,铺开速写本,落笔画出眉毛,再几笔勾勒出眼睛,“与家属有几分相似,又不同,一看就是一家人”。
林宇辉的画笔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间里穿梭。结合遗传因素与绘画经验,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将赵修申烈士的模拟画像初步定型。
“烈士为了我们的国家献出了生命,我们能做的很少,就是尽量让后人记住他们。”林宇辉说,画像最难之处在人物的神韵,“眼睛表现出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像不像。”林宇辉便从眼睛开始画,“画像可能只需要几分钟,第一笔落笔前琢磨得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每一次画像之前,林宇辉都会提前了解烈士的事迹,而画像则更像是和烈士对话:定格和呈现他们年轻的生命,显示出他们的精气神。
“团圆”终于成真
画像上的赵修申,微微含笑,眼睛仿佛看着后辈,表情柔和而坚毅。
“像!我感觉这照片,像我爷爷高大、勇敢的那种精气神!”现场,赵富明看到爷爷的模拟画像泣不成声。将爷爷的画像带回老家后,村里的一些老人纷纷说,“像,像你爷爷年轻的时候。”
在清明节之前,山东省烈士事迹编纂和宣传教育中心开展“寻亲、画像、刻碑、祭扫”活动,为赵修申制作了5寸瓷像,镶嵌在长清烈士陵园的墓碑上。对于赵修申后人来说,这场跨越了70多年的寻找和等待,终于画上了句号。
“爸爸,你回家了。”在长清烈士陵园,赵德银将母亲和父亲的照片摆在一起,这是相隔了75年的团圆,面对着双亲栩栩如生的笑颜,一直处于沉默中的赵德银突然哭出来,“爸,妈,咱们一家终于团圆了。我们现在生活很好,你们不用挂念。”
赵修申牺牲之前,赵德银的爷爷曾经给参军的儿子寄去了一封信,地址是赵修申所在贵州的部队,信的内容不多,开头是“得知吾儿参加解放军,全家欢欣,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惦念”,最后交代,“你只革命到底,家中团圆不会推迟。”
然而,这封信最终被退回。自此,家人再未与赵修申联系上。直到后来,收到了赵修申牺牲的消息。
跨越了大半个世纪的寻找,在历经了烽火岁月之后,信中期盼的“一家团圆”,终于成真。
文/片 齐鲁晚报记者 郭春雨 王开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