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固原市彭阳县青云湾旱作梯田公园。新华社发
宁夏中宁县玺赞生态枸杞庄园喜获丰收。新华社发
《西海固笔记》 季栋梁 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西海固,地处宁夏南部山区,因历史上辖西吉、海原、固原三县而得名。作为行政区划名,其在历史上仅存在两年时间,且距今已过去近70年之久,但“西海固”在漫长的历史中衍生的精神与文明却从未湮没。
千丘万壑,山高坡陡,是刀劈斧削的天地造化。天干地枯,苦难深重,则是这片土地挥之不去的地域文化标签。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西海固,那便是“贫困”。
作家季栋梁生于兹地,他决意为故乡2000年来的沧桑巨变立传,为100年来凋敝的土地与人心悲悯苦吟,更向40年来脱贫攻坚伟业的地覆天翻致以庄重的敬意。因此,便有了这部长篇报告文学《西海固笔记》。
这并非季栋梁第一次近距离书写故乡人事,却是对故乡历史最为完整的一次记录,感情最为丰沛的一次咏怀。西海固如何贫困,因何贫困?地处中国古代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冲撞融合地带,古往今来,无尽的人事更迭、盛衰兴亡在这里轮番重演。悲凉的背后,是当地恶劣的自然生态,闭塞的地理格局,加之战争带来的兵患匪祸,持续的社会动荡之下,人与土地的矛盾不断加剧,到清末之际已是“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左宗棠在给皇帝的奏折中叹曰西海固“苦瘠甲于天下”。在被称为“火星地貌”的西海固,“四望黄沙,不产五谷”,贫穷深深地刻入了西海固的肌理,植入人们的记忆,苦难叙事也因此成为“西海固文学”挥之不去的母题。作者在方志荒碑之间探赜钩沉,披沙沥金,写下了西海固的2000年前史;以悲天悯人之心记录苦难,却毫无颓败之气;揭开贫困千年的根由,彰显的却是西海固人不屈的精神意志,以及对于一段伟大文明的敬惜;同时以自己少年时的生活记忆,再现了一个时代普通西海固人家穿衣吃饭的生存图景。西海固人穷志不穷,“曹们(我们)西海固是个大地方”。
西海固真正的命运转折始于1982年。这一年,国家启动实施“三西”农业建设扶贫工程,开了中国区域性整体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开发式”扶贫先河。1996年,中央作出推进东西部对口协作的战略部署。1997年4月,“闽宁对口扶贫协作”这一重要战略决策的作出,使宁夏从此脱胎换骨。在历经无尽的贫困与苦难之后,40年来西海固换了人间。季栋梁是土生土长的“西海固之子”,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与亲历者。对于这里的历史和现实,这里的风土和人情,已是熟稔于心。但在这次写作中,他并未简单依赖自己的生活经验与记忆储备,依然选择了走进田舍人家、垄间地头。自2018年开始,他深入西吉、海原、原州、隆德、彭阳、泾源、同心、盐池、红寺堡等县区、乡镇、村庄,集中采访调研40次,储备了大量翔实的资料和数据。因其扎根于深厚的西海固大地,深入最基层的社会组织,捕捉最细微的社会细胞,才能在作品中保持泥土的气息与活力、诗意的厚重与提升。
作品全景式再现了国家扶贫战略下西海固地区波澜壮阔的社会变迁,以及巨变背后的时代缩影和精神嬗变,从农村改革、环境治理、经济创新,到旅游服务、教育扶贫、女性成长等多个层面,细部丰盈到各个县区甚至是各家经营单位的扶贫模式,写出了一部新时代的“创业史”。宁夏西海固移民123万人,是新中国西部地区集中迁徙人数最多、组织程度最高的一次农村人口大迁移。扬黄灌溉工程移民100万人、灌区200万亩,创造四项亚洲之最,曾经的赤地千里变为沃野良田,“干沙滩变成了金沙滩”。古老的西海固在新的时代焕发了新的生命,隐藏在历史背后的,正是这样一群高昂着头颅的西海固人。书中《志远弥坚》一篇里,失去了双腿的李志远,24年义务植树10万余株,绿化荒山350亩,只为了找到活着的意义,“这辈子就活了个栽树”。《一棵树,一个人》里的白春兰,为了从沙漠里挖出土地,数十年坚守治沙一线,再造一片绿水青山,被联合国誉为人类征服自然的典范。《第一书记日记》里的扶贫书记,更是一代代西海固扶贫干部的缩影,一如《上庄记》里的“我”守护农村“空巢”的留守儿童。西海固人这样说驻村干部:“刚下来的时候脸白得像个蛋皮皮,现在也黑红黑红的了。”“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真正的英雄。”这样的故事耀眼如星辰,散落在《西海固笔记》一书中,作者几乎不用任何修辞,完全采用原生态的手法,娓娓述说着这些身边的凡人英雄,平静克制的笔触,难掩他们身上闪耀着的人的高贵与时代精神的光芒。
本书尤以浓墨重彩的篇幅,写下了“闽宁对口扶贫协作”下的这一段“山盟海誓”。20多年来,“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援宁群体”主动扛起对口帮扶宁夏脱贫攻坚的历史使命,与宁夏人民一起创造了东西部对口扶贫协作帮扶的“闽宁模式”。数千名福建挂职干部、支教支医支农工作队员、专家院士、西部计划志愿者走进大山深处。“宁夏所需,福建所能”,隔山隔海,此心不移。在《西海固笔记》中,我们看到了被宁夏人亲切称作“林妈妈”的福建省扶贫办主任林月婵,任职10年40多次奔赴宁夏,把真情和西海固紧紧绑在了一起;世界菌草之父、福建农林大学教授林占熺,只为满足于“今生今世能做一件对人民有益的事”……“这是他们的第二故乡,他们有了‘闽宁人’这一新的身份”。在西海固,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闽宁人”。正是他们的壮志牺牲,久久为功,让当年的飞沙走石化作今日的“塞上江南”,让一代代的西海固子弟走向更加广阔的世界,重新找寻到了生存与活着的自信。从此,“山盟海誓”在中国故事里有了新的注脚和意义。
作者说:“故乡是用来回的。回归与离开一样,都涌动着一种激情。然而,要在还乡的过程中写出东西来,那就需要保持一种冷静而清醒的状态,这样才能让你的讲述更加准确,情感更加深厚。”这是一次真正在场的写作,一次精神意义上的文学还乡。也正是怀着这样的乡愁,作品忠实地感受、记录着故乡这片土地上的千年之变,从广袤乡村的社会变革,到人的变化和成长。从头收拾旧山河,击壤而歌,这是一部独属于西海固大地的中国史诗,一部新时代大历史里的英雄列传。
(作者:陈玉成,系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副总经理,《西海固笔记》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