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你还在记日记吗?
文/胡泳
发于2021.5.17总第995期《中国新闻周刊》
康奈尔大学的李·汉弗莱通过对信件、日记和其他前数字时代的表达手段的研究发现,如果放眼一段较长的历史时期,单向的、广播式的“大众媒体”并不是标准现象,相反,人际的、多方向的沟通才是主流——就像现在的博客、Twitter和Facebook一样。媒体从来就是个人化和社会性的。换言之,当我们以为自己创造了一种崭新的沟通方式时,我们其实是在重返过去。
汉弗莱说,直到最近一百年来,日记才被视为私人文件。在19世纪晚期,来访的亲朋好友会聚在一起,互相阅读日记,以此来了解最新情况并分享生活。在美国早期的城镇中也保存着日记,标记和记录重要事件:婚礼、出生、死亡和其他对整个社区都很重要的事件。这样的日记在本质上是社交性的。
而且,通过日记,人们一直在记录自己的日常活动,并对这些活动进行反思,这比Twitter和其他社交媒体平台存在的时间长得多。然而,不可避免地,社交媒体逐渐变成我们记日记的标准方式。例如,Twitter本身具有自我反思性,人们想将Twitter设为自己的日记。但是日记难道不应该是私人的吗?在互联网导致公私领域混淆的情况下,显然并非如此。
让我们暂且放下日记的社交性不谈。一个现象很明显:通过社交媒体平台,我们正逐渐回归到旧日的一种习惯,即个人渴望记录自己的存在。当然,很少有人用笔和墨水写日记了。不过书本日记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即使在形象取代文字作为意义的主要载体以及注意力空前萎缩的时代,想象这种形式的新用途也是很有趣的。
日记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结构物,在时间的长河中,它被证明适合人类的许多努力:宗教和精神追求、社会联系、心理治疗、科学数据收集、文学实验和哲学沉思等等。
日记可以为孤独的旅行者提供陪伴,并且,在人生的道路上,当你缺乏其他支持的时候,可以为你提供一个专注的、不那么武断的倾听者。日记在很大程度上见证了历史,保留了个人或家庭历史的关键时刻。它开辟了一个空间,作者可以在这里演练自己对社会压力的抵抗,或者积蓄力量,对具有挑战性的道德问题作出应有的抉择。
数字日记——不论是一个视频播客还是一个社交媒体账户,按小时(甚至更短的时间)记录作者的生活——能够达到类似的目的吗?日记的比特化是代表了对当代社会的必要适应,还是会扼杀日记中原本那些最有价值的方面?
到目前为止,印刷书籍还没有在电子书出现以后变得过时。我们也不必假设,日记的下一阶段必定会被全部转化为存储在数据仓库中的数据流。也许日记会迎来一场传统的复兴,在本世纪坚持维护它用纸与墨构建的家园。
而如果它真的演化为纯粹的数字在线形式,那么日记是会蜕变为一个即时的视频、图文和文字组合,徒劳地试图捕捉不断加速的当代生活,还是说它将类似于“慢食”运动——找到某种方式来集中注意力,拉长时间,通过写作反映和探索想法,但也不像旧日的日记那样维持一己的私密性,而是随时发布到全球读者的眼前?
今天的日记作者将定义明天的日记。如我所说,日记已经表明它可以改变其形状来应对每一个新的挑战。日记制作的新形态,对我们的个人旅程、对未来的日记读者、甚至对历史,都意味着什么呢?
(作者系数字思想者)
《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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