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已被沙尘暴困扰了800年？
◎邓辉（北京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
挥之不去的黄尘，自3月15日以来就徘徊在北京城的上空，引起了网民们的广泛关注。有人困惑：植树造林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挡住沙尘暴？有人把这次沙尘暴与2002年、2015年发生的沙尘暴相比较，认为这次沙尘暴的强度比较弱，是大力治理环境的成果。网上还出现了一篇标题为《北京城已被沙尘暴困扰了800年》的文章，罗列了若干条历史文献记录，得出北京被沙尘暴困扰了800年的结论。认为从金代到清代，由于人们砍伐西山的森林，建造宫殿，导致沙尘暴愈演愈烈。
种种说法，究竟谁对谁错？
古代北京城的沙尘暴记录
根据现代气象学的定义，沙尘暴是沙尘天气的一个特殊类型。沙尘天气是指由于外地、本地或附近的尘沙被风吹起，使水平能见度明显下降，天空混浊的天气现象。沙尘天气包括浮尘天气、扬沙天气、沙尘暴、强沙尘暴、特强沙尘暴，现代气象学中划分沙尘暴的标准主要是沙尘暴发生时的能见度和风速，极差的能见度和强风速是区别沙尘暴的两个主要标准。
虽然沙尘暴这个名称是现代人的叫法，但是沙尘暴这种天气现象却并不是现代社会独有的。中国古代史籍中有很多关于沙尘暴的记录，而且有些沙尘暴的强度很大，甚至造成房屋的破坏和人员的伤亡。下面是两次发生在明代华北地区，比较强烈的沙尘暴记录：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三月，“大风拔木，黄沙蔽空，昼晦如夜，诸物皆送入井，伤者甚众”（《清苑县志》）。
万历十八年（1590年）三月，“有黑霾自地起，昼昏黑如夜，行人迷失径路，有坠水死者，翌日始霁”（《叶县志》）。
从历史文献的记录来看，这两次沙尘暴的强度，都超过了2002、2015和今年3月15日的沙尘暴强度。
中国古代没有沙尘暴或者沙尘天气的说法。历史文献中关于沙尘天气的记载，主要有“大风霾”、“风霾”、“沙霾”、“尘霾”等。《尔雅·释天》解释“霾”说：“风而雨土为霾。”《说文》解释“霾”说：“霾，风雨土也。”历史文献中的“霾”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大风天气，二是指因大风扬沙而引起的降尘。据统计，仅明代（共276年）发生在北京的沙尘暴就有100次。明清史料里记录的发生在北京的沙尘暴比比皆是：
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二月，“京师风霾，昼晦，黄尘四塞，有顷，赤光射人如血。西长安坊楼为风所折”。
明天启元年（1621年）二月，“风霾，黄尘四塞。越二日，大风霾”。
清顺治三年（1646年）春正月，“风霾。夜月晕三重，青赤黄色”。
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三月，“黄雾四塞，霾沙蔽日”。
清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夏四月，“有暴风自东南来，俄顷之闲，尘霾四塞，室中燃烛始能辨色”。
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二月十四日，“风霾，冷甚”；二十一日，“天大风霾，白日为昏，视而不见”。
明清沙尘暴变化曲线
古代沙尘天气记录所记载的沙尘天气类型较为庞杂，包括了现代沙尘天气分类中的各种类型，如黑风、沙尘暴、扬沙、扬尘、浮尘、雨土、雨沙等等。我们可以系统地把明清时期发生在华北地区的有关沙尘天气的记录都搜集起来，然后将其中的沙尘暴记录专门挑选出来，总数有1000多条。把这些沙尘暴记录按时间早晚排序，逐年统计其出现的数量，绘制出1464-1913年华北地区沙尘暴天气记载数量的逐年变化柱状图（图1）和10年滑动平均曲线（图2）。
从图2可以看出来，明清时期华北地区的沙尘暴数量没有表现出越来越强，或越来越弱的趋向性，而是表现为准周期性的振荡运动。
图1 华北地区沙尘暴逐年发生数量
图2 华北地区沙尘暴10年滑动平均曲线
根据逐月统计，明清时期华北地区沙尘暴的发生数量以3、4、5月为高,其中以4月值为全年最高。若按季节统计，则沙尘暴数量最多的是春季（3、4、5月），占全年发生总数的72.85%。历史时期华北地区沙尘暴的年内活动特点，与有关现代沙尘暴的研究结论是一致的。
历史时期沙尘暴的发生，不仅年与年之间，月与月之间发生的数量不同，而且在区域上也是不均匀分布的。明清时期的沙尘暴主要分布在华北的北、中、南3个区域。比较而言，华北地区的北部，也就是北京所在的地区，是沙尘暴的高发地区。
影响沙尘暴发生的各种因素
明清时期华北地区沙尘暴的出现频率，并没有表现出随人类活动增强，其发生数量越来越多，活动强度越来越大的特点，而是表现为准周期的振荡。沙尘暴变化序列与华北同期春、冬季温度的变化存在很显著的负相关，同时也与华北地区的降水序列存在显著的负相关。也就是说，如果降水量较多，地表土层湿润，沙尘附着性强，不易扬起，沙尘暴将减弱；如果降水量较少，地表土层干燥，沙尘附着性弱，容易随风飘移，沙尘暴将增强。
沙尘暴的发生与人类活动有关系吗？有，但不是决定性的。自然条件本身才是沙尘暴发生的决定因素，人类活动只是起到加强或减弱沙尘暴的作用。现代沙尘天气的研究表明，扬沙和沙尘暴天气的发生，一般需要两个条件，一是足够强劲持久的风力，二是地表丰富的、松散干燥的沙尘。
北京地区沙尘暴的发生，不仅仅是从元大都以来800年间的事情，而是一直存在于整个历史时期的。沙尘暴是一种特殊的天气类型，它的发生与变化具有自己的规律性，其发生的频率和发生的强度，与降水有关，与温度有关，更与春季的天气系统活动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