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路的“逆行者”年夜饭的“缺席人”,如何就地过年
本报记者陈诺、胡锐、吴慧珺、戴威
你的思念,有长度吗?
家,是一切乡愁的归处。春节,我们终于有理由放下一切,回家。
然而今年,却有无数个你我,为了疫情防控牺牲团圆,选择就地过年。新春倒计时,记者走进乡村、街道、工地乃至一趟趟春运列车等基层一线,遇见归乡路上的“逆行者”、年夜饭的“缺席人”……年关将近,他们的思念有多长?
2162公里:我的脚步,接你“回家”
“您好,有您的快递,家里有人吗?”这样的开场白,32岁的李洪强,数不清自己一天要说上多少次。
李洪强是顺丰速运合肥医药产业园营业点的一名快递小哥,他远在2162公里外的家乡——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此刻正处于与疫情“搏斗”的最前线。
往年春节,李洪强都会带上妻儿,坐上北去的列车,长途跋涉22个小时,回家过年。今年,他甚至都没打开过购票网站,而是主动向公司申请,留守值班,“我铁定不能回去,倒不如让能回家的同事早点团圆。”
李洪强的工作从早上7点半开始。邮车一到,他钻进车厢,熟练地搬运、分拣包裹,再戴好头盔,跳上电动三轮车,向城市的不同方向出发。
即便戴着口罩,也嗅得出年味。李洪强发现,今年,城市里回乡的人少了,他要送的快递倒是多了起来——咸鸭、腊肠、冬笋……这是年货,亦是乡愁。
李洪强也在思念家乡的美食:“想念家里做的地三鲜、猪肉炖粉条。”他说,“家里的长辈们也很思念我们,尤其是2016年,我儿子出生后,他们就盼着春节见面时能抱抱他。”
这让他更加确定手中每一份快递的重量。“虽然我不能回家,但我的脚步能减轻别人对家的思念。”李洪强说。
1822公里:团圆总有“时差”
春运列车的汽笛声,寓意着归途,对施凤荣来说,却是背井离乡。
她是中国铁路上海局集团有限公司合肥客运段泰深车队的一名餐车长。按计划,除夕当天,她在江苏泰州至深圳东的K91次列车上,全程1822公里。除夕夜,这趟车临近江西九江,并将一路向南,又一次把家乡合肥“抛”在身后。
今年春运结束,施凤荣就要退休了。再看一眼陪伴了自己27年的餐车——12张餐桌,48个座位,纯白色的窗帘……多少次春运,这里曾被挤得满满当当,此时却显得空空荡荡。
“都在倡议就地过年,今年这趟车乘客少了一半。”施凤荣说着话,扎起头巾,系上围裙,擦拭起每张桌子,哪怕鲜有人光临。
归乡路上,食物是乡愁最好的慰藉。每个餐点,不再年轻的施凤荣都会推起餐车,车头车尾来回跑,一天下来步数常常“霸屏”朋友圈。
往前数至少16个春节,施凤荣的思念都会随着列车的行进不断拉长。“过去没有手机,都是到站后在站台公用电话亭打个电话报平安。”施凤荣说,听着电话那头儿子唤妈妈,眼圈一红就得憋住泪,匆忙挂断电话,回到车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今一家老小都在铁路工作,聚少离多已成为施凤荣春节的常态。“去年因为疫情,大家流行视频‘云’聚会,其实我们家早习惯了。”她说,铁路人的年夜饭要么提前,要么推迟,团圆总有“时差”。
然而辞旧迎新依旧叫人期待。餐车6名工作人员,有老有少,早已亲如一家。厨师长杨宏伟写好了年夜饭菜单,“12道菜,道道硬!”服务员胡楠楠盘算起布置工作,“贴上窗花,挂上灯笼,年味儿一下就足了”。届时,餐车一家子约上列车上的一大家子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1363公里:升起小太阳,照向家的方向
此刻,合肥西郊的董铺水库旁,一片600亩的大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塔吊错落林立、渣土车鱼贯而入,200余名建设工人昼夜不歇,几天后,他们将在工地上迎接新年。
这里是聚变堆主机关键系统综合研究设施建设项目现场。聚变堆堪称人类制造的最精密、最复杂的工程,用来模拟太阳的核聚变,使之能够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对于钢筋工张源来说,尖端科技可能晦涩难懂,但对于这个即将升起的“人造太阳”,他充满期待。
记者见到他时,他穿着橙色马甲,戴着黄色安全帽,蹲在地上仔细地扎着打地基要用的钢筋架:一根根铁丝牢牢绑在钢筋的接合处,给钢筋的强度加码。
“这是我第一次在异乡过年,说不想家是不可能的。”这位来自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喀喇沁旗的蒙古族小伙说,往年腊月里,他和哥哥早已围坐在自家的炕上。而今年,他是下工后,翻看手机日历,才知道这一天是小年。
留住张源归乡脚步的,除了疫情,还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多挣些钱。“留在工地,能拿三倍工资,还有补贴赚。”张源说这些钱都会存起来留给父母,“希望他们不要那么辛苦了,我和哥哥已经长大。”
自打去年6月份来到工地,张源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这个城市在他看来依旧陌生,但无论身处何处,他总能准确找到东北方——1363公里开外就是家乡。
“2021年是我的本命年,父母好几次打电话催我去买件红内衣穿上。”张源说,头一次独自在外过年,家人免不了挂念。
这份挂念,落在了工地管理者的心上。春节前一个月,中建五局安徽公司聚变堆项目党支部书记徐辉便为这二百号兄弟过年忙开了。“年夜饭要比家中还丰盛,跨年夜要比家乡还热闹。”徐辉说,“我们30多位项目管理人员也会陪在他们身边,一起过年。”
当记者提出让张源给父母写点什么,他垫着工地上的木板,写下“待疫情稳定之后,工作之余,我也抽时间回家,给你们带点安徽的土特产。”他开玩笑说:“或许就是脚下这片即将升起的太阳。”
105公里:“我不恋家,是家里人恋我”
只需短短21分钟,柏玉婷就能将思念的长度归零。然而今年,离家的105公里,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距离。
去年8月,医学院毕业的柏玉婷进入合肥迪安医学检验实验室有限公司,成为一名核酸样本信息处理员。这是一份危险的苦差事:身着防护服,清点各个采集点送来的样本,灭活后送到实验室。
归乡者越多,核酸检测的频率越大。一次送来的样本数以千计,柏玉婷的清点录入工作往往从下午持续到深夜。
陪爷爷奶奶遛弯、闷头睡到“天荒地老”、缠着爸妈做大餐,柏玉婷的春节“心愿单”列了一大串,原本早早预订好了年三十上午回家的车票,由于春节期间核酸检测任务繁重,公司的样本室必须保证人员在岗,柏玉婷咬着牙,退了票。
柏玉婷是独生女,更是全家人的宝贝。“我不恋家,是家里人恋我。”电话里,父母和她一样有些沮丧,最终还是无奈依了女儿。倒是爷爷奶奶坐不住了,吵着要到合肥来。“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劝住,春节那几天还要正常工作,也没时间陪他们。”柏玉婷说。
俏皮的马尾辫,指甲上抹着油彩,笑时眉眼弯弯……不工作时,柏玉婷就是一名青春靓丽的“00后”女孩。一旦穿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她又显出和年龄不符的沉静利落。
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这朵“后浪”将把自己闷在防护服里。“年味儿”是消毒水的味道,“年货”则是源源不断送来的支支试管。滋味不好受,却是一场必经的“成人礼”。
大半年来坚守防疫一线,柏玉婷突然觉得,自己从一个“局外人”变成这个时代的一员,与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呼应”上了。“核酸阴性就是我给大家的新春祝福。”她笑着说。
0公里:心在一起,就是团圆
“过年别回来了。”距离春节还有半个月,江从明对远在浙江杭州工作,一年未曾回家的儿子下起“逐客令”,却把五位“外人”奉为年夜饭的“座上宾”。
“不想儿子吗?”
“想!怎么能不想!”
面对记者的不解,这个大别山里的汉子拍着大腿忙不迭地回答。
不近人情其实事出有因。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青山镇的尧塘村3200位村民中,有三分之一以上常年在外务工。考虑到疫情防控,当地倡议外出务工人员就地过年,身为村支部书记的江从明自然得做好表率,“你回来,爸咋做大伙儿的工作呢?”村支部一开完会,江从明便打电话给儿子“下了命令”。
儿子自然是理解,倒是老爸有些不好意思。江从明唤起老伴,赶紧烹制红烧牛肉、灌制香肠,收拾起家中的咸货、鸡蛋,打包了20多斤土特产给儿子快递过去。“独自在外至少能尝个家乡味。”江从明说这是儿子长这么大的头一次。
自家孩子安顿好了,江从明开始操心起“别人家的孩子”,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70岁的江焕啟前几年老伴去世,两个儿子都在上海打工,原本计划回来一个陪老人过年。见到江从明上门,江焕啟笑着问:“都不回来我咋过年,上你家啊?”
这句玩笑话,江从明却当真了。“就在我家过!”他拍着胸脯保证,很快梳理出村里5位独自过年的老人,一一登门邀请。有些老人起初还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最终盛情难却。“就这么说定了,除夕上午我开车来接你。”江从明说。
回到家他便和老伴合计起年夜饭的菜单,最近几天夫妻俩得空就去镇上的商店转悠,“打算给老人们买套过年穿的新衣裳。”他说。
年关越近,思亲越浓。江从明发现,曾被忽略的年味在这场特殊的年夜饭中逐渐蒸腾,思念的长度早已不再是亲人的远近,而是人心间的距离,“只要贴着心,在哪都是团圆。”
记者一路采访所见,是和以往任何一年都不一样的年味儿:是向外来务工人员派出留心、留岗、留薪的“硬核”礼包;是对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等特殊群体的关爱有加;更是为了“大义”放下“小爱”,竭尽所能,守望相助的你我。这是不一样的中国年,这是了不起的中国人。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路途虽远,我们亲密无间。
本报记者陈诺、胡锐、吴慧珺、戴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