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军功章带到母亲坟前
“妈妈,你看,我跟哥哥一样,也立功了……”1月14日下午,广西苍梧大山深处,海军陆战队某旅上等兵覃俊然,戴着军功章跪在母亲坟前眼含热泪诉说着。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也洒在了坟头写着“一人立功、全家光荣”的红绸带上。母亲的坟前,整齐摆放着12枚好看的贝壳和一瓶清澈的海水,瓶上印有一个心形岛礁的图案和四个楷体大字:“为国守礁!”
驻训在“南沙的南沙”
覃俊然和哥哥覃冰锋都是军人,哥哥5年前入伍,目前是东部战区海军的一名舰艇兵。覃家有参军的传统,“我穿上这身军装是顺理成章的事。”覃俊然说。他的爷爷新中国成立初期当过陆军,父亲曾在武警部队服役3年。
在父母的朴素认知里,当兵就意味着有出息、有本事。覃俊然不会忘记,父亲经常在庭院里“秀”正步,哥哥休假时总爱穿着一身海洋迷彩装在村里“显摆”。
2019年覃俊然18岁,他如愿参军入伍。穿着海军陆战队的入营被装,母亲送站的场景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照顾好自己。”母亲只反复叮咛他两句话,“争取早点立个功。”母亲说着,不时扭过头抹去眼角的泪水。
“争取立个功。”母亲的叮嘱覃俊然牢牢记在心里。入营来到新训大队,他蓄积的能量就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训练场上的出色表现让新训骨干们都对他青眼有加。新训一结业,覃俊然就被下士新训班长邓冬辉“抢”到了自己所在的那个一贯“把炮口当刺刀拼”的连队。
邓冬辉觉得,覃俊然的表现和连队气质非常契合,他一上训练场就是“火力全开”,“尤其是搞班战术,猛得像猎犬一样。”
更让覃俊然开心的是,下连才半年,他就用努力和实力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激动人心的任务——赴南沙岛礁驻训。
2020年7月1日,覃俊然如愿“见了一回世面”。这一天,他第一次见到大海,第一次登上万吨级的综合补给舰千岛湖舰。
战舰劈波斩浪一路向南,站在后甲板上,覃俊然想等到选晋为下士后就休假,把这令人沉醉的海景讲给从未见过大海的母亲听:海面像黑色的玉,海风是带着腥味的,浪涛是U型的……
一路航渡很顺利,但在快要靠泊目标礁盘时却遭遇台风,在毗邻礁盘驻守12天后,他和战友们才顺利登上目标礁盘。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所在礁盘地处天候海况最恶劣的海区,素有“南沙的南沙”之称。
礁盘上明晃晃的大太阳很厉害,全副武装往礁堡的1号点位上一站,他满头满身不停冒汗,汗水顺着裤管流进军靴里。他注意到,礁上的“太阳花”要比毗邻礁盘上的明显小不少。
礁盘处于高温高湿高盐的环境中,手中的枪一上午不保养,就会生锈。夜间的雷暴,像两栖突击车打出的烟幕弹一样在眼前炸开。东北季风乍起,大风把他吹得趔趔趄趄地站不稳。
如果说出征时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晕船和晒伤,那么当踏上礁盘,考验就变成了随时可能出现的任务。据连队的守礁日志记载,仅下半年,他们就组织了7次一级防台风部署、数十次一级战备演练。
生活在封闭狭小的礁盘上,老兵们口口相传着过去的“传说”。覃俊然印象最深的一个就是,一只军犬太孤独一时“想不开”,跳海了。
“那只军犬大概也是因为想家吧。”不知有多少次,覃俊然的思绪插上翅膀,飞越祖国最大最深的海,飞到家人身旁。
礁盘上的伙食标准远超在营标准,覃俊然依然爱做一个梦。梦里,母亲做了他最爱吃的莴笋炒肉、豌豆炒腊肉,还总把肉片往他碗里夹,堆得像座小山。
“祖国在我们身后”
“领导,你好。我妈妈去世了。”
1月3日凌晨4点29分,排长安路军收到了覃俊然哥哥覃冰锋发来的短信。他一边安慰着覃俊然,一边眼泪也跟着吧嗒吧嗒掉。
覃俊然的哥哥覃冰锋是元旦当天得知母亲病危的。当时,他正随舰艇在东海某海域执行任务。等单位派船把他接到岸上,到家仅14小时,母亲就停止了呼吸。
覃俊然有些“埋怨”父亲。2020年11月22日,母亲在广州三九脑科医院确诊为真菌性脑膜炎,但父亲拗不过不愿“耽误”儿子的母亲。
母亲常对人说,儿子们现在是国家的人,当父母的不能拖了后腿。直到12月30日母亲陷入昏迷,这名老兵才决心把消息告知儿子们。
覃俊然恨透了台风。原本,旅里已第一时间安排他下礁探望,可台风就在这当口袭击了这片海域,舰船根本无法靠泊礁盘。
覃俊然心急如焚。去年9月,他还收到了补给船从祖国大陆最南端转运来的母亲寄给他的三个包裹,一支洗面奶、一箱沙糖桔、一箱龟苓膏。
去年10月1日也是中秋节。头顶一轮巨大的满月,他在打给母亲的问候电话中,第一次深情外露:“妈妈,我想你!妈妈,我爱你!”
母亲并不知道他在为国守礁,他也不知道母亲在住院,母子二人各有各的“纪律”和心事。
“一朝戍边南沙,千秋有功国家。”他想当面向母亲诉说戍守南沙的骄傲,正如连长白海龙说的那样:“现今不是我们身后有祖国,而是祖国在我们身后。”
他还为母亲准备了满肚子的新鲜事:在礁盘附近跃来跃去的成群海豚,因落潮搁浅在海滩上的大海龟被他和战友们送归大海,打在礁头的巨浪比家中的三层小楼还高,晒得滚烫的枪管把战友的手烫了一个泡……
覃俊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却和很多战友一样开始写家信,他的信写得很长,像“流水账”一样。
在“流水账”里,只有一个个日期和喜报一般的词句:
“妈妈,我吃胖了6斤。”
实际上是,他在环礁水泥路上和健身房里,把腹部练成了“搓衣板”。
“妈妈,你可不要太骄傲哦,今天我被评为了‘学习之星’啦。”
事实上是,覃俊然在阅览室读完了《平凡的世界》,但获评“学习之星”却是因为理论抽考时,他把数十条执勤禁令一字不落地背诵了出来。
“妈妈,战友们为我过了生日,一个战友太过分,扒拉了我一脸奶油。”
实际情况是,集体生日那天,他吃下的是战友们准备的泡面和香肠,吹灭的是打火机冒出的火苗。
“妈妈,我写的诗被排长表扬了。”
实则是,他写在心得体会本上的几句话被排长安路军称赞为“有股子勇武之气”。其中最“浪漫”、最热血的一句莫过于,“我们像火一样在南海烧了起来,飘散的火苗就是给敌人的警告。”
他有更多的话题和内容还没来得及落笔,比如入党、护航,尤其是立功。不久前,他获得了三等功候选人资格,营党委已报旅党委常委会研究。
来接覃俊然回家的抚仙湖舰开到礁盘附近海面,已是1月5日上午。站在补给码头上,眼泪在覃俊然眼眶里打转。同年兵陈金洋抱给他半箱酸奶,一名战友塞给他一块软雪饼,一名老班长送了他一双新的藏青夏袜。
守礁已半年,覃俊然自然清楚,礁盘上的每一颗青菜、每一粒大米都很珍贵。归程一路,覃俊然一句话也没说。连队特派一名干部陪伴着他。营教导员戴军说,这是为了护送他平安到家,更为了向一个深明大义的母亲送上南沙官兵的敬意。
“国家这么大,总要有人守吧”
1月9日上午,覃俊然流着泪走进家门,一眼就看出父亲似乎又苍老了一些,哥哥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当三双结满硬茧的大手越握越紧,泪珠子便顺着他们的腮边一串串淌下来。
覃俊然大步向比礁盘大许多倍的山中走去。“国家这么大,总要有人守吧。”跪在母亲坟前,他点上蜡烛,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跟母亲聊起了守礁1年多来,连队里一连串为国担当难以顾家的事:连长白海龙三推婚期;排长安路军的母亲患有脊髓炎;七班班长吴正华的母亲被确诊为淋巴癌……
尽管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但覃俊然对部队和战友们充满感激。他很清楚,因为自己的家事,单位竭尽所能迅速协调舰船,当他悲伤欲绝时,战友们给了他一个强大的“支持系统”。
就在回来的路上,他接到了班长廖树楠的电话,得知自己荣立了三等功。
1月12日,该旅政治工作部副主任卢俊飞一行带着奖章、喜报和奖金来到覃俊然家中,并到覃俊然母亲坟前祭奠。
“不让国家失望的人,一定也不会让母亲失望。好好干,争取再立个二等功。”卢俊飞对身着戎装的覃家两兄弟动情地说。
“请部队首长放心,一旦打起来仗来,他们绝对敢冲上去,腿不打哆嗦。”握着卢俊飞的手,覃俊然父亲、这位曾经的武警战士顿了一下,“腿打哆嗦也会冲上去!”
出于对战位的忠诚,两兄弟都准备提前两天归队。1月15日一大早,两人把全家福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又把家门正上方的两块“光荣之家”和一块“光荣军属”的铭牌擦拭了一遍,然后一起到母亲坟前辞行。
薄薄的晨雾弥漫在山间,哥哥说出了覃俊然最想说的话:“不管到多远的地方,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用热血写下捷报。妈妈,儿子们要给你立功去了。敬礼!”
夏德伟 姚冠辰 杨子奇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