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省盐边县菁河镇菁河村,泾源县蜂农吴金成放蜂快两个月了。360多箱蜂摆在一处废弃的矿口空地上,菁河就从旁边流过,不舍昼夜。
吴金成刚来时,油菜花还在打花骨朵,野花已开得遍山都是,殷勤地招待来自北方的中华蜜蜂。眼下,油菜花已染黄了山间的田块,一片一片的,像是给青山涂抹了一块块黄色的油彩。
吴金成就是冲着这些“油彩”而来的。在菁河畔出生长大的新蜂,每天从高山上的油菜花里给他噙来花粉酿蜜,“每箱蜜蜂每天能给我挣10元钱。”
吴金成最享受这样的甜蜜时光。
泾源县六盘山镇刘沟,是吴金成父子养蜂的大后方。养蜂是他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依此脱了贫,还过上了小康日子。
在父子俩眼中,这些蜜蜂和自己生命一样金贵,蜜蜂吃喝拉撒、生死病老,他们得样样操心到。春夏秋,六盘山上草木花儿很繁盛,但不足以供他家蜜蜂采花噙粉。他们在山野里、田地里种上蜜源植物,以至于整条刘沟都成了百花谷。
就这,还不能满足蜂群采蜜。转场放蜂成了他们的必选项。夏牧场得去海原等宁夏中部干旱带,那里干旱少雨蜜源广。冬季,去四川、云南放蜂,防寒过冬,还能采一季油菜花蜜。
转场有点迟
菁河两岸的油菜花在怒放,吴金成的小蜜蜂不知疲倦地采花噙粉,蜜眼看着就要流满蜂巢,蜂群势力也日渐壮大。
“要是早来半个月,还能多流(采)些蜜。”吴金成惋惜地说。
去年11月初,六盘山冬天的第一场暴雪来临前夕,吴金成的儿子吴鹏飞就催父亲往四川省攀枝花拉蜂转场。他发现一个蜂箱里堆积着黑压压的蜂尸,蜂巢里的蜜被吃得干干净净,蜂洞干瘪。
这是个坏信号,蜜蜂可能是冻死饿死的,得赶紧转场。
吴金成并不是不着急。迟迟不转场的原因是他在等钱,手里还没有筹集到足够半年花销的钱。
去年摇了3次蜜,春季在云南省西双版纳放蜂,摇了2000多公斤油菜花蜜;夏季在海原县放蜂,摇了近1500公斤茴香蜜;秋季,在老家蜂场摇了2000多公斤百花蜜。全年摇了近5500公斤蜜,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只卖了1000公斤,且货款还在代理商手里,迟迟结不了账。另外,他在吴忠市农副产品富农基地开了一家“六盘崖”土蜂蜜销售店,花光了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现在养蜂的人多,市场上蜜也多,每年多一半蜂蜜滞销在库房里。”吴金成很是无奈。
吴金成感觉去年蜜不好卖,蜜款不好要,怕耽误冬季转场,秋季摇蜜时就多了个心眼,多给蜂儿留了几坯子蜜。
代理商说去年11月初可以把蜜款打来,吴金城觉得蜂食能凑合到月底,天气还暖和着呢,不怕冻。
没想到,去年11月接连两场大暴雪,气温骤降,山路不通。那十几天,中午气温上升,不知寒暑的蜜蜂出箱透气,来不及钻进蜂箱就被冻死了。看着蜂箱四周黑麻麻的死蜜蜂,吴金成恨不得抱起蜂箱飞到四川去。从村口到蜂场几公里路,他每天步行两三个来回,看路是不是通了。
11月下旬,接连几天大晴天,路上的雪消了,蜜款也回来了,转场立即拉开了序幕。吴金成再一次给菁河村租蜂场的人通了电话,确保过去后蜜蜂就能出箱采蜜。这个蜂场是吴金成去年10月初去四川省考察蜜源后确定的。他又打电话约好货车司机,“11月30日准时从泾源县装蜂运往菁河村。”吴金成顺手给司机发去了蜂场导航定位。
恨不得把家搬走
“这两只狗娃灵得很,能听懂人话呢。你们说的是固原话,它们不叫不咬。当地人说四川话,只要一出声,这两个小家伙咬着不让进门。”吴金成笑眯眯地对记者说。1月13日中午,吴金成的朋友、菁河村民张宗海、张宗兵等来蜂场学习养蜂技术,马犬虎子、中华犬黄黄吠咬着,不让他们进场。
这两条狗是吴金成从老家带来的。40多天前还是小狗娃,瘦瘦的,在泾源的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现在已长大了,毛色光滑,健壮活跃。
去年11月30日,吴金成恨不得把家搬到四川。
拉运蜜蜂的大货车一进沟,司机就给吴金成打电话,说车快到了。吴金成开着三轮车去山下村庄找帮忙的人,顺带买了几十个白面馒头、割了几斤肉,办了点伙食,就着急慌忙地带着帮忙的人,冰倒雪滑地向蜂场走去。
阳山暖洼上,几百箱蜜蜂分几层摆放着,积雪快淹到蜜蜂出入口了,大伙儿赶紧忙了起来。
吴金成的弟弟一箱箱检查蜂的成活情况,听到蜂箱里嗡嗡作响,就说明这箱蜂活着。听不到声响,就判断这箱蜂死完了。打开一看,果然,死蜂堆成一座黑麻麻的小山。掂一掂蜂箱的重量,重一些的,说明蜜多蜂多;轻一些,说明蜜少蜂少。
米金林是吴金成多年的老搭档,他负责把蜂箱保温被揭起一角,给漫漫长路上的蜂儿留出通气孔,然后压上软垫条、套上网罩,防止运输途中蜂箱互相挤压而压坏蜂儿。
吴金成父子及帮忙人,一箱一箱地把活蜂抱到三轮车上,然后装上大货车。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才装了不到200箱,米金林累得有点窝火,抱怨吴金成叫的帮忙人太少:“吃蜜时大碗大碗地咥,搬箱子时叫不来个人!”
“人家都有事嘛,都忙忙的,你连快干撒。”吴金成哄劝着。
吴鹏飞是个操心的孩子。他抱蜂箱时发现米金林揭的通气孔不够大,就跑上山坡对米金林说:“你留的通气孔不行,得大一点!”
“你喊啥呢?好好搬你的箱子。我跟你大(爸)放了几年蜂,次次转场都是我留通气孔,哪一次把蜂儿闷死了?”米金林训了几句。
吴鹏飞气得没法子,扭头又搬箱子去了,每搬一箱就把通气孔往大撕一下。
连蜂箱带空箱,吴金成装了800多个箱子。“430箱活蜂,到四川放蜂半年,就能扩群至800箱。”
货车车厢留出半格用来装生活用品。太阳能发电板、床、铺盖以及胡麻油、蜂蜜、干野菜等等,全塞进车厢。吴金成的妻子王葡萄细细地把每一件生活必需品拿到货车跟前,恨不得把家都装上车,让父子带走。
吴金成回到家,喂饱两条瘦小的狗娃,关进小铁笼里,也塞进车厢里。要走时,门口的黑狗哀叫起来。吴金成放下手里的行李,抱着黑狗安慰着。“这家伙年年跟我去南方放蜂,看我这次不带它,就不让我走。”吴金成有点伤感。
夕阳沉入南山,余晖打在金灿灿的沙棘果串上。拉蜂车越走越远,一个转弯就消失在莽莽的雪山中。
两个司机换着开车,两天两夜,终于抵达冬牧场——四川省攀枝花市盐边县菁河乡菁河村。
菁河村民却死活不让吴金成卸蜂箱,怕他拉来的是意蜂,那大个子家伙会咬死当地的土蜂。当他们看见吴金成放的蜂和他们养的都是中华蜂时,才让卸蜂进场。
卸蜂时,吴鹏飞发现有几箱蜂因通风孔太小被捂死了,“给我米叔说了几遍,他能着就是不听,可惜了几箱蜂儿了。”“正常得很,哪有不损耗的事?”吴金成不在意地说。
清理杂草、摆放蜂箱、查看蜜源……父子俩忙得团团转。六七十箱蜜蜂群势有些弱,两箱就合并成一箱,430箱蜜蜂变成了360多箱。这期间,还有几箱蜜蜂嫌蜂场太狭小,出逃到山林当起了野蜂。
帮着收拾好冬牧场,吴鹏飞就乘飞机回家了,家里几吨蜂蜜还等着他线上线下销售呢。
忙不思家
吴金成带着两条小狗,守在菁河畔,孤独地伺候着几百箱蜜蜂。
白天,吴金成一箱一箱翻看蜜蜂,看看蜂儿生病了吗?冻着了吗?巢蜜够不够蜂儿吃?看看群势强弱……在青山下,在暖阳里,在蜂箱的世界中,吴金成的白天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但是晚上却孤独难熬,偌大的蜂场,只有他一个人寂寞地存在着。黑夜,孤灯,寂静,只有狗儿偶尔吠叫几声。
还好,他是业余“快手”主播。在直播间,他跟蜂友聊养蜂技术,说天南地北蜂场蜜源,推销六盘山土蜂蜜……两三个小时就这样打发了。有时,还与妻子王葡萄视频通话说说家里事,说说四川放蜂的事。
实在无聊了,他摆开象棋,自己与自己下几盘。盘盘都是棋逢对手,几十个回合不见胜负,仿佛对面坐着一位棋坛高手。
但,这样的孤独寂寞仅仅持续了十几天。
油菜花开了,伺候完蜜蜂,他常常上山去查看蜜源。
菁河畔四季如春,时下尽管是三九寒天,这里的白天温度都在20摄氏度以上。山上的油菜花茂密旺盛,吴金成从石埂上走过,被黄色的花海深深地淹没了。他嗅嗅花香,看看花粉,从黄花地里出来,自己也染了一身的黄。花上的蜂儿是他家的,在花间飞舞。看着这些,他所有的苦都化为甜蜜。
在花海中,菁河人还用土法养着中华蜂。在土窑窝或木桶里,抹上蜂蜜,招引山里的野蜂来筑巢酿蜜。每年把整个巢割下来熬蜜,蜜蜂又出逃山林野生去了。接着,人们又在蜂窝抹蜜招蜂。所产蜂蜜留着自己吃或送给亲友,还没有产业化。
吴金成顺道也去养蜂老乡家,看看他们的土法养蜂,教他们把土窝里的蜜蜂转箱的方法,教他们防治病虫害……慢慢地,菁河上下就有了一个传说:菁河垴来了一个宁夏放蜂人,叫老吴,是个养土蜂专家,一年养蜂能收入百八十万元呢。
于是,方圆几里的老乡骑着摩托车,来蜂场看吴金成咋养蜂。吴金成也不吝啬,不厌其烦给老乡们讲活箱养蜂的好处,教大家咋把土窝里的蜜蜂引到蜂箱里,咋育蜂王,咋摇蜜……“只要他们愿意学,我恨不得把我一肚子养蜂技术教给他们。这也不是个啥,就多说几句话的事。”
菁河村村民张宗兵学得最认真。他善于在山林里收野蜂,家里养着几窝土蜂,但一直成不了规模。
1月13日下午,张宗兵把吴金成邀请到家里看蜂。吴金成看过说:“你们这种土法养蜂太落后,只有活箱养才能把蜂养多养好。”张宗兵也想用活箱养蜂,家里也备了几只用攀枝花木头钉成的蜂箱,但不懂技术,就一直闲置着。“这种木头做的箱子又轻又能保温,光做蜂箱生意都能把钱赚了。你放心,我放蜂这几个月,手把手教会你活箱养蜂。”
张宗兵邻居翁才坤不知啥时跟着吴金成后面听养蜂的事。
“老吴,能去看看我家蜂子吗?”翁才坤指着山坡上,桑树林里搁着二十几个土蜂窝。
“行,咱们去看看。”穿过竹林,走过芭蕉丛,吴金成爬进桑树林。
翁才坤打开木桶,蜂窝里的蜜巢像乳峰一样垂吊着,爬着密密麻麻的蜜蜂。
“蜂巢太干了,蜜太少,不够蜂儿吃,你得奖励饲喂。”
“蜂窝不应该安置在山上,应该安置到花地低的地方,这样一来,蜂儿空着身子飞上山,噙着蜜负重下山回窝不吃力。你这样会把蜂儿累死,就像你空着背篼上山,背篼装满草下山,这样松活些;反过来,就吃力些。”
吴金成一下子进入讲师状态,回过头来对张宗兵说:“菁河这地方,山上树木花草多,蜜源广,气温不冷不热,冬春暖和少雨,是养中华蜂最理想的地方。你应该建议当地干部,让老乡学会活箱养蜂技术,把中华蜂发展成脱贫致富产业。”
“要得、要得。我最近组织养蜂的村民到你蜂场学技术,把我们的蜂子养多养好。”张宗兵连连称是。
回蜂场的路上,吴金成看见菁河畔的野樱桃花粉嫩嫩地开着,竹笋顶出乳黄色大芽苞,路边菜地里的老乡让他拔了几棵冬白菜和萝卜,带回蜂场做饭吃。这一天,他过得充实而有成就感。
好是好换的。吴金成对菁河老乡好,老乡们也对他友善。
他家的小狗黄黄顽皮得很,整天四处游荡。前几天掉进水渠里,水势太大,咋也爬不出来。一直漂流到一处渔场,被场主救上岸。吴金成四处找了两天,以为跑丢了。正当他放弃时,场主带着黄黄回到了蜂场。蜂场洗不成澡,但旁边的热水河有天然温泉,当地老乡张宗海就每周骑着摩托车捎他去泡温泉。
吴金成,这片来自六盘山的“雪花”已完全融入菁河的柔波里。
不转场放蜂等于白养了
吴金成是守着几座大山放蜂。
菁河畔有八九家放蜂人家,吴金成是最上游的放蜂人。他家的蜂场在菁河与热水河的交汇处,下有层层水梯田油菜花,上有千亩坡地油菜花,蓝菜花与黄菜花交叉种植,交互盛开。蜂场内有泉眼源源流出清盈盈的溪水,蜜蜂可以就近噙水酿蜜。
每年一二月间,蜜蜂采油菜花粉,酿出黄蜜。三月间,丝梨树开着红瓣黑蕊的大花,蜜蜂采花酿成菁河特有的黑蜜。四月间,菁河畔的所有山都成了花山,蜂农最喜巴子树开花,那花能酿造很受欢迎的白蜜。
吴金成计划一直在菁河畔放蜂到四月底再回泾源县老家蜂场。如果这里蜜源不大理想,他还会转场到云南省西双版纳放蜂。
吴金成能找到这么一个好的蜂场,也费了周折。
去年夏天,他在海原县放蜂采小茴香蜜时,遇见陕西放蜂人邓飞。邓飞推荐吴金成到菁河放蜂,因为他年年到菁河畔越冬繁蜂采蜜,收获颇丰。
去年10月,吴金成辗转到了菁河,找到邓飞引荐的盐边县渔门镇热心人张玉良。张玉良20多年前曾在宁夏放蜂,对宁夏有感情。
张玉良开着皮卡车带着吴金成,跑遍了菁河上下游的沟沟岔岔,最终选择远离意蜂的菁河上游一处废弃的矿口平地当蜂场。
为什么吴金成要背井离乡地坚持转场放蜂呢?
吴金成认为,养蜂人其实是伺候蜜蜂的服务员,必须像呵护婴儿一样呵护蜜蜂。天太热就得转场到凉的地方,天太冷就得转到暖和的地方,雨多潮湿就得转到干燥的地方。“就拿泾源来说,基本到了10月中旬,山上就没花了。如果我守在家里等着过年,40%的蜂儿会被冻死,还得喂食。转场到南方暖和有花的地方,不仅能采三四吨蜜,还能扩繁二三百箱蜂。一反一正,我一年能多收入三四十万元。每年八九月是泾源县的雨季,也不利于养蜂,得转场到海原等干旱花多的地方放蜂,也能多收入一二十万元。”
另外,转场还能招收几窝放蜂地的野蜂,用来和自家蜜蜂杂交出更优良的蜜蜂品种,有利于蜂群健康扩繁。
因此,吴金成建议,养过一百箱蜜蜂的蜂农就得转场养蜂。养五六十箱的,可以几家子拼在一起放蜂。
2016年起,在政府帮扶引导下,泾源县中蜂蜂群稳定在2万群,年产15万公斤蜂蜜,养殖户户均收入1万元左右,中蜂养殖已成为泾源县增加农民收入的特色优势产业。
对于泾源县散养十箱八箱蜜蜂的农户,吴金成有不同看法:“我觉得他们是捎带着养蜂,是在耍着呢,没把养蜂像种庄稼或养牛一样重视。春上买回几窝蜂儿,不管不理,秋季领了养蜂补贴就算完事。一冬出来,冻死完了,再买蜂再领补贴,永远原地踏步。我建议,每年春天验收上一年购进的蜂群,根据蜂儿成活率再发补贴,逼着他们操心蜂儿安全越冬的事。这样,散户的蜂群会越来越大,最终他们自会选择转场放蜂的方式。”
最让吴金成头疼的是蜂蜜销售难。不过,他听说泾源县引进了一家蜜产品加工企业,去年11月已开机运营,大量收购蜂蜜。“要是能给我们优质蜂蜜更好的收购价钱就更美了!”吴金成身在四川心系宁夏。(记者 王玉平/文 实习生 王 雷/图)
吴金成查看蜜源。
吴金成在蜂场查看采蜜情况。
去年11月30日,吴金成(右)开始转场。
吴金成从泾源老家带来的狗娃已长大能护蜂场了。
吴金成(左)手把手给四川老乡教养蜂技术。